戏为谜话仿诗话（连载二）
去岁夏秋之交，有怪杰横空出世，天下商灯者大哗。金陵杜氏建成，年介六旬，自云研习哲学数十载，多有著述，且幼承庭训，擅诗词、精对联、工灯谜；其主理甚邪异，谜界之形而上学不破，长此以往则谜将不谜，唯尼采之肯定哲学可拯救云云。观杜氏之谜，独尊增损离合之术，每有所作，必使谜面词语艰涩、声韵拗捩，运笔文白夹杂，表意似是而非，不惜颠覆文理、谜法而强行拆解扣底。杜氏尝曰：“此先家父所传之谜法也”，每以此自多，遂建群修典，维基人字，隐隐乎宗主鼻祖之风，守家谜而撼廋坛，壮哉！故当世之谜作，类杜氏者，则赞之“建成风骨”，或以“家谜”之殊誉相冠也。今时正值家谜之开元天宝，杜氏兴一代风潮，成万世师表，功莫大焉。

今岁初秋，予偶闻他人公开论及中谜委，不过摆设而已，做的甚学术云云；其辞虽激，然不失真实，诚可赞也。予昔年曾蒙数位廋坛前辈教诲，于中谜委诸事亦略知一二。九一年六月下旬，谜事活动家丹东人章品，广邀海内外名士百七十余人赴京，欲筹建“中华灯谜委员会”；不意事败，遂将此次会盟名之曰：“中华灯谜艺术研讨会”，众皆沮丧，雁臣刘公为之泪下；无奈之余，特举办“灯谜国手赛”，入围者二十人，有国手之名亦不虚此行矣。至九三年，章氏得资方相助，于保定成立“中华灯谜委员会”，初偿夙愿；孰料诸侯间争夺名位，分封不均，多有含恨衔怨者，或结伴出游，或置酒高会，竟致二度“国手赛”乏人问津，狼狈而终。时至今日，“中华灯谜委员会”改弦易辙，冠以“中华灯谜学术委员会”之名，然萧墙之祸未息，学术之名虚具，不知当年之国手于此何感哉？
昔日宝岛沈公志谦首创“文虎奖”，商灯者为之振奋，三十年余间，王旗变幻，群雄崛起，末学后进每多顶礼膜拜，崇奖尚名之风遂起。今廋坛之奖可谓广矣，名士无不奖，不奖无名士，世杰时彦如过江之鲫，势乃前所未有之盛哉。予尝闻，香港刘公雁云乃巨擘名宿，中外皆传“雁臣”美誉，大陆中谜委亦官方正统，华夏咸以权威目之，双雄共举并推之“雁云灯谜艺术奖”，合当万众交赞、四海归心，盖俗云之“高大上”是也；然观其大名则入耳者甚多，品其佳作则赏心者极少，予之惑愈深矣。时值今岁六月下旬，新榜问世，有名士凭撞车之谜而行“输来其间”之事，竟荣登龙门，公然宣扬，此灯谜艺术耶？行为艺术耶？白身布衣之众发声质疑，舆论哗然，予始有所悟焉。自古蚁民可臣服明主，颂扬圣德，而不可知帝王之如何得位，庙堂之如何立君也。悲夫！谜道丧矣，雁臣知否？

当世廋坛富时名者甚多，谚云：“盛名之下无虚士”，是耶？非耶？予虽不才无名，然亦曾忝受名帖，每不免惶恐；尚忆某公姓名止二字，要职高位之衔则书之五行有余矣。昔传先主初访卧龙时自云：“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。”童子惟一言冷对曰：“我记不得许多名字。”先主无奈曰：“你只说刘备来访。”门未登入，礼不通达，反致身价先失，徒增人厌耳。有前辈师长之探骊谜，以“是真名士不重名”为面，射红人小红，岂不足为今之名训乎？


雅正之意，发乎底蕴，此谜之佳处也。昔之善谜者，虽趣尚不同、体制不一，要皆出于自得；至其面达底顺，皆足以名家，何尝有以追逐潮流为上者耶？今之廋坛，所谓名士高人者甚众，每纵谈技法，广布言论，而门徒亲党，辄以衣钵相传；不辨曲直，致力鼓吹，拾人糟粕以为精，投时喜好以为巧，依样画葫芦者层出不穷，遂成一时媚俗之风矣。嗟乎！不求是而先求同，真伪未知而先论优劣，岂谜之正道也哉？

戏为谜话仿诗话（连载三）
凡谜人手段，要令底在面中而人不知，佳构咸得于自然，非资雕琢。大抵句无虚辞，必假故实，语无空字，必究所从，拘挛补辍而露斧凿痕迹者，岂可与论自然之妙哉？故制谜当以意为主，辅之以技法，因事用字，造化中得其变，则扣合稳顺而奇特者可期矣。诸体文字皆有天分、有人力，而谜为甚。捷悟者意新，雅达者韵胜，此天分也；学广致理畅，时习致技熟，此人力也。二者全则工，偏则不工，古今一也。

谜之谋面，唯“成句”与“自撰”二法耳，然谜圣张公以“玉盒子底配玉盒子盖”一语独尊成句，遂成后世廋坛圭臬。殊不知所谓成句者，非特为谜所设，得之乃机缘巧合，无关谜人真才实学也。观时下之谜作，奉引号为高格，以摘句为能事，而无化典用事之功，文笔才思之贫前所未有矣。昔少游高才，举“小楼连苑横空，下窥绣毂雕鞍骤”以答东坡，不过赢得“十三个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”之讥而已。夫谜面自撰之功，实与诗词文赋无二，连篇之铺叙易得，数字之精炼难求，个中机巧岂文抄公辈所能及哉？

谜家有换骨法，用前人意而点化之，使加工以适我时，为我所用，学谜者不可不知此。陈腐之意，固不足取法，然务求去其陈腐不可得，而翻为千奇百怪不可致诘之语，不独欺人且自欺，诚当世廋坛之大病也。时之论谜者，多谓底材不新则无趣，手法不异则无精，是亦一偏之见耳。近世如周问萍、钱燕林、柯国臻、郑百川诸多宗师，谜作皆平淡有思致，非今日谜人怵心刿目、奇技淫巧者所为，唯会心者可察之。大抵欲造含蓄蕴藉，当自组丽中来，落其华芬，然后可达清雅之境，若由清雅而至天然浑成处，则上善矣。
夫用兵之法，必谋定而后动，知敌之所在始征伐，有利之可取则攻克，断不兴茫然之师；犹制谜之先得底，然后为之配面，循序渐进，如此则不失法度也。观当世风潮，谜人每摘得一句，必呕心沥血而强行凑底，辄以佳构自多；如纵孤军贸然进击，而不知其兵锋所指，尚妄求侥幸之功，偏师深入，已犯兵家之大忌矣。缘面求底虽亦有佳者，今姑且不论，然寻常谜法多以预设谜底为之主，谋划谜面为之役，主强役弱，便无使不从；而成句至上者则骄其所役，跋扈难制，反役其主，颠倒之太甚焉。昔司空表圣论诗曰：“强得易贫”，于谜艺亦然，何必苦执于成句而不放耶？

近体诗至晚唐，其辞愈精，其情愈幽，不取深典奥义，不涉政教王化，文淡意浓之佳什甚众。若师此法而用之撰面，于当世廋坛亦无不可；意通晓顺畅，辞清雅流丽，运熟典，依正法，自可不落下乘，虽中人之才亦能效而为之；才高者倘以格律音韵佐之，鲜花着锦，烈火烹油，则谜面成诗焉。前贤有佳面“枝头结子含春泪”射艺人李湘之作，技巧简约，法度自然；脱胎于小杜《叹花》诗中“绿叶成阴子满枝”句法，足可分庭抗礼，各有春兰秋菊之擅。崇安庄公若云之“无声诗里雨如帘”，射几何作图用语“画中垂线”，句法婉转飘逸，情怀含蓄蕴藉，岂非义山风致耶；古人论诗画之境云：“诗者乃有声之画，画者乃无声之诗”，实作此谜郑笺矣。谜人撰面，苟如此二佳者，诚所谓雅俗共赏是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