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谜巨著 百科全书
汾阳杨耀学
甘肃是中华谜坛的高爽之地。去年我曾给天水陈清泉、临夏杨树生写过谜书序言，今天又读到了兰州张志有先生的《张灯结彩·张志有灯谜作品选、评集》书稿。这本大书收录灯谜作品万条，卷帙浩繁，呈现了个人谜著的顶级气象。张志有先生在灯谜天地里辛勤耕耘60年，其谜作的文化水准、知识含量、艺术品位、创新等级，均是第一流的。张志有先生已年过八旬，仍然坚持学习和创作。岁月无情，然而比岁月更顽强的，是创新中的精进。这是生命勃发，是青春永驻。曾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，在上海东方谜王赛上，他惊艳亮相，并写有《潇洒走一回》的感言。这样的老者太有魅力了，本书的推出，再次证明，这位老人是很“帅”的，他进入了一个足以总结一生的美好创造过程。
我花了大约十个晚上的时间，才将全书大致浏览一遍。作者所精心编排的这种形式和体例，是很有特色的。以谜为本，以时为序，以条为目，块服从条，立体推进。以谜统注，以谜解字，以谜夹议，以谜带赏，以谜述典，以谜言志。这是一条灯谜的河西走廊，我们漫步其中，风光宜人，一步一景，懂得了什么叫厚重，什么叫富有，什么叫深邃。
万条谜作以创作时间逐年排列，最早的是1975年以前。谜材十分广泛，时代气息浓厚。张志有先生热心世事，观察周边，对外界新鲜事物持续关注和跟进，善于抓住社会的敏感神经，大量采用新闻时事、热点人物、书报杂志、影视剧目、广告商标、流行词语为题材。读他的早年谜作，我们仿佛回到上世纪七十年代、八十年代、九十年代。“对号入座”打京剧目“审椅子”，此剧在新形势下已不可能重演，然而谜如史笔，已然记录在案。“年年春天来这里”猜二泊人“燕顺、时迁”，现在的年轻人对此面可能陌生，也就看不懂扣合窍要。这是1957年故事影片《护士日记》插曲中句，上句是“小燕子，穿花衣”，此曲比电影更加广为流传，直到今天许多老年人还可唱出来，我读此谜倍感亲切。“古鉴重光”猜举重运动员“陈镜开”，“不把黄金买画工”猜帆船运动员“王晓丽”，两谜的时间跨度是40年。陈镜开是新中国第一个打破世界纪录的运动员，是五十年代家喻户晓的体育英雄；而参加2016年奥运会的国家帆船队员王晓丽是1982年出生的。从头读到尾，我们体会到灯谜在祖国大地上如长河般的存在，它渗透一切、评议一切，如陈镜开般举重若轻，又如王晓丽般鼓满风帆。此河流资源充沛，静水流深，通润天地，一路繁花。谜与祖国人民同成长，此“苟日新，日日新，又日新”是也。
细读书中谜作，我们领略到了北派谜的风格，体会到北派谜的演进、发展和一脉相承的生命力。“荆扉快启迎良人”猜外国名人“柴门霍夫”，分段扣合，工稳熨帖，体现了北派谜的鲜明特色；“伏枥难脱缰索系”射历史名词“马关条约”，韵依“仄仄平平平仄仄”，扣字精确，章法严谨，深得北派谜神髓。北派谜风素盛于祖国西陲，代有高人，传至张志有又达到一个新的艺术高峰。注重扣字，句有诗意，音韵铿锵，逐节分扣，巧嵌谜格，七字一句，这些北派谜的基本特征在张志有的大量谜作中得到体现。张志有大力弘扬北派谜艺，九十年代在《金灯》上发表“北派谜一组”，近年来在《展翅凌云》活页中开设“北派谜苑” 栏目。2015年在华山谜会期间，将与会300余人的姓名全部以北派手法制出，凸显了北派谜灵活多变的无穷魅力。本书又是一次北派谜的集中展示，蔚为壮观。
展读本书，如深入宝山，目迷五色，处处斑斓，美不胜收。谜材既广，风格也不拘一隅，创作技法极为丰富，婉约，豪放，清奇，洒脱，无所不备。赵首成尝云：张志有“凡诸别解、会意、顿读、反击、分扣、拆拼、象形、谐音等法门，运之均如掌上之戏”。读本书可知赵言不虚。“她下令发车”猜国产电影“一个女人的命运”，“无照驾驶者”射意大利电影“偷自行车的人”，“必先苦其心志，劳其筋骨”打外国电影“天使的磨难”，这些谜作，均在人们不经意处发生顿读别解，点铁成金，亮光一闪，飞羽惊天，广摄四旁，新奇独到。最细密的绣花针功夫，却又是最大刀阔斧的翻转、扭断语言能力。张志有文学根底深厚，博闻强记，对历史典故，如数家珍，信手拈来，巧加点化即成佳构。“化作啼鹃带血归”射二地名“文山、毕节”，“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”打歌曲“伤感的旅行”，皆为精美的运典谜。前者“文山”是文天祥号，面句见于文天祥诗作《金陵驿》；后者“旅”别解为“军队”，面句见于《左传》，是“蹇叔哭师”中的名句。一为北上时以诗明志，誓不生还；一为东进时无奈地奔向深渊，决难生还。佳谜既出，喜悦当生，而谜人却只有叹息，异代士人同怀抱，千古心泪滴至今。王立平作红楼曲写至气断神伤，谜人何尝不是泪湿谜笺呢！叶落知秋，泪落知心，孟子说“君子有终身之忧”，你读懂了吗？
我曾让几位谜外的文友阅读张志有的这部书稿，他们都能读懂。在每条谜作下，作者精心设计了“析释”和“张文虎说”两个栏目，前者是最通俗、最基本的解释，为什么这样扣，不厌其烦，循循善诱，书中每条谜都可作教案举例；后者有“创作谈”味道，对谜进行自我点评，饶有兴味，是写给谜人看的。一难一易、一雅一俗两级讲解，颇见匠心。一个有一定文化水平但过去与谜接触不多的人，读过本书，可以成为能猜会制的合格谜人。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他的一些谜学观点、见解，在有关谜的“张文虎说”中讲出，由个别推及一般，成为优美的谜论谜话。如“我们天天起得早，起来就做早操”扣央视栏目“体育晨报”此条，他说：从顺序上看本谜可标“双钩”或“卷帘”，成“晨报体育”或“报晨育体”，但“我没用格，因为只要谜底可解，就别用格”。又如对“求凰格”，在某条谜下他指出：此格能锻炼诗词对仗、用韵知识，是诗、谜之桥，弃之不用很可惜。这些都是精辟之论。关于典故谜，他认为：典故离不开“人”和“事”，往往因“事”知“人”，或因“人”及“事”，“人”“事”纠结形成特殊扣法，即“人”“事”二者分居面底。这是对典故谜的灼见。
灯谜的功能是什么？启迪智慧，净化心灵，表达情感，抑恶扬善。张志有先生深知人民群众的疾苦与忧乐，在谜作中融入了对社会的审视、对未来的疑惑、对人性的拷问。“士以天下为己任”，灯谜小可自娱，大可载道，激扬文字，笔端常带感情。10年前他出版《灯谜·典故·杂感》，用谜配合反腐倡廉，赞美文明风气，可谓谜界的“警世通言”和“喻世明言”。本书中更有大量思想性很强的作品，“想到人民心不安”猜生物学名词“休眠”，面句体现了作者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感，对理想与现实之间距离之忧郁。“鬻官畅行”猜3字饮食行为“买便当”，机灵扣合，词旨调畅，意在讽世，古今皆然。在“收到聘金才允婚（4字股市术语）获利了结”一谜之下，他用了“气愤”一词，大声诘问：“为什么昔日买卖婚姻恶习死灰复燃，且有燎原之势？”作者爱憎分明、疾恶如仇的刚直秉性跃然纸上。在他的谜中，惊世之言，警策之语，呐喊之声，常常使我们振奋，产生共鸣。
拜读张志有这本巨著，我们有三点感悟：黄河上游最需要仰视，老年时光最值得珍惜，文人之谜真正属于文化。
我与兰州不离不弃，原因之一是从1981年至今始终订阅的《读者》，这是大漠瑰宝，生命清泉；兰州灯谜同样见证了多彩金城、精品陇原。这里曾是“使者相望于道”的古代驿站，是宗教往来和文化交融的中枢。涂竹居西来，手挥五弦；马啸天奋起，目送归鸿。这里成为一大谜境，大师们以脊梁构成谜脉、脉气、谜势。张志有不愧是他们的传人，又一面精神旗帜。他守望乡土故园，传承北派文脉，创新当代文化，用文字立起黄河之魂。有一位文化学者在论述兰州时说：中华民族能在远离大海的西陲，挖出一口喷涌的深井，体力是旺盛的。我们则要说，在谜事旺于东南沿海的大格局下，有一个兰州在那里驻节，我们倍感欣慰。黄河上游保持了大河最本原的气质，这里的大师们依河而生，临河而吟，我们仰望这份清雅，如攀援云顶之山，探寻万水之源，领略和共享博大。
当这位老年学者把他的这份精神大餐摆在我们案头的时候，他就给我们树立了一个样板。中国已进入老龄社会，高素质谜人也逐步进入老年，如何把老年群体的“老有所乐”和老谜家的“老有所为”结合起来？怎样才能老得精彩、老得文明、老得健康？张志有先生告诉你，出书是个好创意，灯谜是个好话题，制猜皆有好韵味，幽默才有好心情。这里的万条灯谜，条条实用。可做老年大学讲座的教材，可做街头擂台的赛题，可做节日谜会的展笺。他带给老年朋友的，是阅读的欣喜、欣赏的兴奋、猜射的激情。退休后的二十年，可以说是一段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黄金时间，让我们老有所学，以谜为娱，共乐共勉。此书还启示我们老年谜友们，悟其所思行其所知，书其所感集其所珍，用你自己的成熟、成就、成果、成品，装点谜坛，拥抱世界。走进秋天，给心情一份自由，给视野一份宽广，给生命一份色彩。我们历尽沧桑，艺术才情获得蒸馏和升华。湍急的河流汇成了湖，繁茂的花树结出了果，让我们在人类文明史上，留下属于我们自己的那一篇章。
张志有先生供职于兰州机床厂，专业是机械设计。他嗜爱文学，曾有诗歌、散文发表，这是一个博学的人，一个思考的人，一个情感丰富的人。他多才多艺，在文学的诸多领域都有建树，而以灯谜成就为最高。以谜立身、立言，是智者的选择。我有一位谜外的文友，看了我处的几本谜书刊后，对谜人有八个字的评价：见多识广，随时思考。张志有先生就是这样一个积淀深厚而又日有所进的人。这本百科全书式的著作，最生动地显示了灯谜艺术的价值和它在文化领域中的地位。你学富五车，你穿透古今，如何把自己放进去？如何表现出你的思绪才情？有一个称为灯谜的箩筐在等着你。只有这门艺术，才能让每一棵小草都欢乐地歌唱。它用面底呼应、重塑形象的形式，实现了对浩瀚典籍的“深入研究、另类表述、有效传播”三方面结合于一体的文化建树。这种文化，表现为一种来回穿插、互相渗透、往返参照的思维自由。咀嚼古今长卷，打通历史现实，注入美学思考，留下一路胜景。这是一方无疆无界的净土，这是一片自由自在的天空，这是溶解在每个角落的智慧，这是基于文化生命、人格结构、情感流向的当代君子风范。在灯谜微小的体躯中，蕴藏着巨大的热量，饱含着对外部世界的深情凝视和机智对视。我们需要引导民众在娱乐过程中寻求精神攀援，享受高于自己的审美等级。这种文化是宏观的，横贯于天地之间，在最远的地方获得感应，把我们与祖先、与后代联系起来。张志有先生曾入选《甘肃大辞典》，是受人尊敬的文化人。文人从事的品类可以不同，但文化作为一种文明印记，广泛交流、代代传承的纽带，必须有共同基元，这就是知识储存和创造能力。张志有先生给我们的启示就是，谜人不能自命清高，把自己当做文坛异类，而首先应该把自己看做一个文化人。凡是境界高远的谜人都不过分“炫技”，而是注重交融和打通，注重灯谜在大文化的定位。专业以狭小立身，文化以广阔为业；专业以界限自守，文化以交融为本，我们突破界限，融入了大文化。
1991年《历代灯谜赏析》（古谜评析）启动时，主编赵首成曾对我说：所邀各撰稿人，都积极准备，认真选题，来函协商，热情很高，其中以张志有先生为最。今天，张志有先生又创造了一个“最”。他总是把最好的作品奉献给别人。作为大师，他在辛勤架设提升人们生命品质的阶梯。他的每一项创造，都是出于大爱。
是为序。
2019.09.21
